男人进来的时候像是有一阵冷风一同卷了进来,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云裳的身侧,手随意地搭在黄花梨椅背上,站着的姿态如青竹挺立,“姑姑好兴致。”
褚韫佯怒道:“昨日召你入府,一日过去也没见着人,今日这小姑娘在,你便巴巴地赶过来,真是白费了本宫这么多年的苦心。”
褚霁虽还是面无表情,但云裳明显能感觉到在长公主面前他是松弛的,气场亦是柔和的,“姑姑这话可就冤了侄儿了,为了让姑姑开心,侄儿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来了珍宝。”
鸣渊立刻上前递上一紫檀匣,褚韫伸手接过,还未打开便不由称奇,这匣子的木纹竟似百千朵莲花次第绽放。
匣纽做成螭龙含珠状,那龙睛是两粒品质上乘的水玉。
更妙是匣子内衬的月白云锦织着芙蕖纹样,却不用银线而取蚕丝,贵气逼人。
匣子正中心放着一枚不过寸余的山核桃,粗看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核桃,褚韫纳闷地抬起头,鸣渊就递来一个透镜。
她伸手接过,对着那枚山核桃一看,便见日光透过窗格恰好落在核桃凹凸处,竟显出《江雪垂钓图》的轮廓。
“这是什么雕法,竟能将如此大气磅礴的名作悉数刻于小小的核桃之上。”褚韫惊讶道,“本宫还从未见过这般手艺。”
褚霁没有作声,云裳心领神会,知晓他是让自己表现,柔声道:“这是汴安最为精微奇绝的微雕技艺,以刀代笔,将整幅画作缩在核桃天然纹路间,化腐朽为神奇,素有‘芥子纳须弥’之美誉,需借助透镜方能窥见全貌,非心静如止水者不可为。”
褚韫凑近一看,只见那弧顶为箬竹船篷,中部凿空成舱,八扇雕花小窗玲珑剔透,开阖间可见舱内人物对坐,须眉毕现。
人物刻画尤显功力,老翁头戴斗笠,闭目垂钓,衣褶随风欲动,全凭技法赋予其神韵。
舱外船工、童子、炉壶、楫桨等物,则以浅浮雕勾画细节,炉上纹路、壶嘴弧度纤毫可辨,甚至船底题刻“汴安冬雪”等篆字细若蚊足,也笔锋遒劲,足见其微刻刀法已臻化境。
此般鬼斧神工,全仰赖匠人对手中刻刀的绝对掌控。
“现今尚无显微之技,匠人全凭指尖感知运刀轻重,以金刚石刃尖破核桃硬壳,先削粗坯定舟形,再逐层镂空雕窗棂,继而以纤如发丝的刃尖勾勒人物眉眼、篆字钩画。尤为震撼者,是核舟通体无一赘笔。”云裳娓娓道来,她从前在春坊时所伴皆是位高权重者,对这些精巧技艺和宝物自然耳熟能详。
褚韫将核桃放回匣子中,看向云裳的眼里带着笑意,“你倒是十分内行。”
云裳垂下头,稍显失落,“不过是这么些年常见常听故略知一二罢了。。。。。。”
褚韫微微一愣,自是知道这丫头这么多年是在哪听在哪见,心中生出几分疼惜,忙转移话题,“这礼很是称心,本宫就收下了。既然过来了,就和云裳留下来用膳后再走吧。”
褚霁看了云裳一眼,从善如流地拒绝,“不了,侄儿找二小姐还有事,就不留在这搅吵姑姑了。”
“去吧去吧,有空多来公主府坐坐。”褚韫的眼神在两人的身上扫来扫去,露出满意的神色,“早些把云裳送回去,还没三媒六聘可不许胡来。”
“殿下莫要打趣云裳了,今日就先告退,待得空了定去府上找殿下讨杯茶喝。”
云裳似是害羞了般红着脸行礼,褚霁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表演,看够了才勾了勾唇角,“侄儿也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临水轩,沿着池塘旁的回廊走着,风轻轻拂过,谁都没有开口,气氛却并不尴尬。
直到一地无人的墙角,褚霁在后面唤了声,“李云裳。。。。。。”
云裳闻声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步步逼着后退,直至后背靠上开了扇漏窗的白墙。
“亏本王千里迢迢来寻你,你就这般闷不吭声地走个不停?”褚霁挑眉,泼墨画一样的凤眼里带着些许不满,手指慢慢爬上女子的脖颈,啧了声,“的确是空了些。”
云裳云里雾里地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男人,正要开口,就见褚霁跟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盒子打开,里头放着一对上好的东珠耳环。
东珠硕大莹润,与上头金灿灿的黄金累丝相得益彰。
“王爷。。。。。。”此吾甚是贵重,她绝不可一再拿人手短。
“这是姑姑送你的见面礼,她在库房里挑了许久,才挑出这么一对最圆润的东珠。”褚霁往前一递,“长公主所赐,如何能辞?”
若是如此,的确是不好推拒,只好等改日登府拜访在亲自谢恩。
“试试。”褚霁不依不饶,云裳都有些怀疑这对耳环到底是长公主赐的,还是他的手笔。
廊下的光线足够,云裳接过盒子,在明亮的光线下,东珠莹润生辉,与她今日的这身水蓝色裙裳配起来正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