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他们可能就要死了。他们身体相叠地躺在幽暗的谷底,精神崩塌,骨头碎裂。什么尊严,什么骨气,什么风花雪月、信任与不信任,都在死神面前不值一提。林知言在黑暗中睁眼,问:“会有人……来救我们吧?”“会。”霍述回答,“你的人工耳蜗和我的车,都有定位。”林知言想起一周多前,她还在为霍述定位她的事生气,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真要指望这定位而活,真是讽刺。“但公路毁了,而这里离县城有至少有三十公里。”“幺幺,你应该相信我的身价,没人会坐视不管。”“……霍述,我有点冷。”“不能睡,幺幺!睁开眼,保持清醒。”霍述沉声唤她,低头贴了贴她的脸颊。他的皮肤那样冷,冰雕似的,几乎一下就将林知言刺醒。她张了张干裂的唇,轻声说:“那你和我、说会儿话吧。”“说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和三年多前的那场大火截然不同,天灾降临的一瞬,林知言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荒郊野岭,逼仄变形的车厢像是棺材一样黑寂,她需要声音来抵抗来自本能的恐慌。车厢内有良久的安静。林知言以为霍述不想开口,过会儿才知道,他在思考该从哪里起头。“七月底的慈善晚会,正式和你重逢的前一晚,我一整晚没睡。因为神经太兴奋了,看医生也没用。”霍述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呼吸轻颤,“我从早上六点就开始挑选衣服,洗澡,做发型……我对着镜子,忍不住想,你现在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我能拿出手的,大概也就这张脸吧。”狭窄封闭的空间将他的气息放得格外清晰,林知言几乎能想象出那画面,心中有跟弦不可抑止地被牵动,轻轻拉扯着。“但你见我时,很疏离客套。”“是啊!季婉说,你或许对我以前的形象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说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上赶着地去套近乎,熟悉的套路会勾起你不好的回忆,让你觉得我别有所图。”霍述嗤笑一声,整个身子都在打颤,“天知道,那天我保持距离装作和你不熟,装得有多辛苦!”“我就知道,你背后有高人点拨。”“什么高人,她就是个庸医。”霍述很轻地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会不自觉靠近她的啊,人的意志力再强,又怎么能和本能抗争?”“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林知言喉间有了苦涩的味道,“以前,你视理智高于一切。”“是吗?或许是你教会了我,只可惜……”他似笑非笑,“可惜我领悟得太晚了些,幺幺不要我了。”“霍述……”林知言喃喃,问了一个她今天不问出口,可能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你会后悔、当初的实验吗?”“后悔没有用,幺幺。我只看当下和未来。”林知言哑然,真是个标准的“霍氏零分答案”。“我还是没弄懂,正常人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放手?”霍述闷咳一声,自顾自笑说,“我尝试过,幺幺,但我做不到。”二十天前,霍述站在酒店楼下打手语,告诉林知言:【我试过了,但我没办法做到。】原来是指这事……他也想过放她在深城开始新生活,不出现不打扰;他忍了三年,却因她的一句“相亲”而功亏一篑。于是他宁可戴着枷锁画地为牢,也绝不后退。林知言始终无法相信,一个人——还是天之骄子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为了她而做到这种病态的程度?但事实上,霍述的确就是这么个人。就算天崩地裂,他也会紧紧将她搂在怀中,是桎梏也是保护。“他们说我偏执,没人喜欢我,我一点也不在乎。可你不爱我了,我才感觉到心口的疼痛,想对你好,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霍述的语气又呈现出那种醉酒后的迷离,但是要更虚弱些,像是压抑着什么极大的痛楚般,呼吸断续而颤抖。林知言想让他停下,然而他却像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咳笑。“我没有病。我只是不能接受万分之一的失败,因为,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困顿至极。林知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抬手在他身上摸索,却摸到了满手的冰冷黏腻。车子被半埋在崩塌的石块中,酒味夹杂着草木泥石的土腥,以至于林知言没有注意到这股浓烈的铁锈气息。“你在流血!”林知言尖叫出声,手指顺着那一片黏腻往上,摸到了从他腰侧刺出来的、一截拇指粗的锋利断木。那一瞬,林知言浑身汗毛倒立,脑中一片空白。车子滚下山坡时,压断了很多灌木丛和树枝,那些小乔木的断口就像刀刃一样尖锐,车身无异于在刀山剑树上滚过。霍述光顾着护住怀里人,大概就是在那时被刺入车窗内的断枝扎入身体,几乎将他从后往前贯穿。她刚才怎么没想到呢?自己被人护在怀里,尚且弄了一身的擦伤磕伤,充当肉-垫的霍述又怎么可能只是简单骨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