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不是平静的海,他一直沸腾着,于黑岩下冒着泡。
真正把那层坚实的岩壳砸破,是在试镜的时候。
万俟祖的主张是演员外形条件比演技重要,他认为剧组的所有人都是手下可以随意摆弄的装饰,他是唯一的创造者。
黎亚岷也算理论高手,暗戳戳问过负责短片的编剧,就是在电话里提到他名字的那位:“那他以后要怎么在这圈子里混?”
导演在剧组的话语权相当薛定谔,有暴君,也有快门工人,全看制作态度。
编剧是大四学长,回答相当诚恳:“祖哥很有钱。”
他强调,“父母双亡,有车有房,信托基金够他霍霍到七老八十的有钱。”
黎亚岷又开始恨了。
吃了两年的钙片才把个子拉上去,这人怎么还早早实现了财富自由!
他在试镜的时候心怀憎恨,表现只能说拉垮,万俟祖在镜头后气得发笑,一声cut后从导演椅上站起来:“黎同学,你先回去吧,我和其他同学讨论后给你结果。”
黎亚岷:“你也要弄死我吗?”
万俟祖:“……”
黎亚岷:“回宿舍别砸东西了,经常生气对身体不好。”
万俟祖:“滚。”
黎亚岷舒坦了。
对嘛,这样才对劲,都室友两年了,端着干什么,他就从不表演什么。
由于万俟祖并不看重演员演技,又得益于“有钱的精致木桩”这一风评,黎亚岷靠着脸,和一句“我可以找我哥把片子送去Cinéfondation”拿到了这个角色。
Cinéfondation,戛纳电影节旗下专为电影学校的学生设置的短片单元。
消息很快传出去,之前跑路的大四学长肠子都快悔青了,但还是嘴硬,说不后悔,参与完了龙套的拍摄。
万俟祖没大动作,只是在电影上映后,不管是片子里,还是放映结束后的演职人员表,完全没有大四学长的踪迹。
导演最清楚导演,删一个镜头而已,打个招呼费不了事。
打招呼的甚至不是万俟祖本人,他的组里牛鬼蛇神扎堆,对基本不了解圈子内情的黎亚岷而言,俨然是另一个新世界。
万俟祖主导了这个新世界。
渐渐的,黎亚岷思路打开。
他始终学不会演戏,老师说的东西都太抽象了,他对着镜子调整半天都不得劲。
他不是出于奋进的缘故才开始琢磨表演,他是觉得万俟祖的变脸实在是很有意思,把人耍得团团转。
黎亚岷将之称为“魅力”。
黎亚岷已经在身高、学业、经济自由度上全面败北。
他决心当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有决心的黎亚岷永远不会辜负自己。
他不知道哪条任督二脉被打通了。技术动作不是问题,冗杂台词背背就好,没被导演要求的复杂情绪稍微琢磨下其实也不难。
他在镜头下像是变了一个人——就是变了一个人——他试图对着镜头展现他所理解的东西,真诚的恐惧和脆弱,平时难以展示在众人前的尴尬……
漆黑的镜头冰冷,会很容易让黎亚岷想到室友的眼睛,而在一声“Cut”后,他确实看到了室友的眼睛。
如岩浆般翻涌的猩红,专注和凝视。
万俟祖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尤其是在监视器前,他会比平时更沉稳克制,用各种限制掩盖对演员糟糕表演的怒意。
但每个人都能看出,此时此刻,导演已经把所有的激情都投入到监视器中的那个人,非常正面,那股潜心蕴藏着难以描述的巨大能量,随时都会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