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泠子能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推断出二人应是逃亡而来,今夜街面戒严,兴许便与这二人有关,再加上这孩子身上的伤势,少不得是宫中的人作孽,他只能猜度到这里,明白再多便保不住命了。
青年面白如雪,神情执拗,他推开挡在面前拿着纱布的祝泠子,并不领会对方的好意,而是将病榻上的孩子抱起来,亲了亲他冰冷的脸,“小宴,我带你走,我们还有最后要去的地方,你乖乖睡着,到了那里再醒来。”
他自己一身伤,却执意要背一具凉透的尸。
祝泠子见他疯魔,也不预备多管。
抓捕他们的人或许两三日便要上门来,明哲保身为先,本答应要救人,奈何这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一心求死,他空空一身医术无处施展,索性将方才与青年约定的“诊金”一笔勾销,“我既不能救你二人任何一个,便离开此处罢。”
青年恍若未闻,将那具小小尸体艰难背在背上,手中的刀还在往下淌着血,一瘸一拐地推开医馆的门,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照亮深巷犬吠与人间悲苦。
祝泠子看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被光线拉长,扭曲,而后消失不见。
恍惚觉得是两团鲜红的血,经年透着腥气。
他摊开了手,“我做的不对吗?”
西木歪着头,他不知道师父做的对不对,但他知道那两个人实在可怜。
“过几日,咱们便往阿里图去吧,这仗打的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战事歇了,再重新出来。”
祝泠子这样打算。
他是医者,却自私自利,一心避世,但仗着一身医术,无人苛待他,即便是那辽人的禁地,也要举起双手来欢迎他的加入。
那两个人出现在医馆像一处插曲,本以为再无交集,祝泠子收拾好离开的衣物带着西木跨上自己的毛驴时候,应该往城西走,却鬼使神差地走了桥洞处,于是在桥洞下重新看到了那两个人。
大的抱着小的,小的早就不会喘气,光裸着一双苍白的脚丫子,大的却还留着一口气,但若是再没有人管,想来也是要死的。
他们像生来就要在一处,死的时候也要在一处,桥洞底下就是家,荒草树木是祭品,一时让人不忍打破这份宁静。
祝泠子的毛驴停下四蹄子。
毛驴拉的板车上西木放声哭,“师父救救他!”
祝泠子挠了挠头,帽檐下扎眼的白发被挠开。
老天让他经过这里,让这个人在他眼前还留着不多不少的最后一口气,罢了,便捡了回去,反正要去的地方没有辽人敢踏足。
心思定了,祝泠子翻身下了桥洞,见那青年沉沉闭着眼,怀里搂着一具小小尸体,那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却穿着新衣裳,脚边堆积着许多孩子们爱吃的冰糖葫芦。
原来离开医馆的这两日,这个人背着一具尸体,还当活人一样养着,买了新衣裳,买了冰糖葫芦,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最终在这桥洞下倒下去,若非遇到祝泠子经过,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但祝泠子不知,章璎生来便是桥洞下花翁养育的乞儿,如今死在桥洞下,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神医与章璎,他们本便是同路,要一道往禁地去的。
祝泠子轻飘飘将一人一尸捞起来放在板车上,皱眉往尸体上撒了一把防腐的药粉,虽不会一直起作用,但起码能撑到他们到达禁地,重新挥起了鞭子,毛驴奔开四蹄。
此一行,一个白头发的年轻医者,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童,一个伤重的漂亮男人,一具行将腐烂的尸体,便如此堂而皇之招摇过市,一路竟也无人问津,平安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