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赶到勤政殿时,御书房内已经站了满满当当的人,气氛凝重如铅。
皇帝端坐御案后,翻看着易望林呈上的证据,眉头紧锁,面沉如水;易望林跪伏于下,姿态恭谨,面色沉痛,还有一名军需小吏跪在角落,瑟瑟发抖。
“孔阳公主殿下驾到——”
不等通传完毕,孔阳已疾步闯入。
她焦灼目光先是扫过跪地的易望林,最后落于皇帝身上,急切行礼道:“父皇!儿臣听闻沈裕之之事涉及凤印保契?此事必有蹊跷!请父皇明察!”
皇帝抬眼,语气冰冷道:“昭宁,你来得正好。朕正要派人去宣你。”话毕,他抬手指向角落里抖如筛糠的小吏,“你!抬起头来!将沈裕之如何收买于你、盗卖辽东军需生丝之事,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立斩不赦!”
那军需小吏听言,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饶命!是……是沈大官人!是他!三日前,他……他家主管沈福找到小的,塞给小的五百两银票……说……说库房里积压的辽东生丝,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不如周转一下,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小的,小的鬼迷心窍,就……就趁夜里值守松懈,按他给的路线……偷偷运出去三车,交接的人……就……就是庆云号的沈福……小的、小的有罪!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啊!”
皇帝脸色铁青:“物证呢?”
李福瑞快步上前,双手捧上一叠单据:“陛下请看。此乃军需库出库签单、庆云号入库记录。经查,所有关键签名,皆是沈裕之的字迹无疑。”
皇帝一把抓过签单,猛地将签条拍在案上,沉声道:“押的人呢?”
话音未落,两名侍卫便将沈裕之粗暴押入,沈裕之脸上虽显憔悴,但腰背挺直,目光锐利,一进门便死死盯着御座下的易望林。
孔阳脸色微变,看向沈裕之的眼神充满了惊疑。
皇帝问道:“沈裕之,你可知罪?”
沈裕之毫无惧色,直望易望林:“陛下,草民冤枉!那辽东生丝,是易望林……是他以‘疏通积压、为国牟利’之名,主动调拨给草民!所有字迹皆可作伪,但只有保契——”他忽然提高声调,“陛下,纵然物证人证俱在,但公主的保契说不了假呀!若无易大人,草民如何能得到公主的担保?”
皇帝的目光转向易望林,语气森然:“易卿,你先前密奏,说沈裕之是为填补其囤积霉丝亏空,勾结内贼,盗卖军需!此事,你又是如何偶然得知?这保契,又是怎么回事?他可是拿着你作保的公主府契书!”
未等易望林开口,孔阳突然上前:“父皇,保契干系重大,更涉及皇室凤印威严,不妨先让昭宁一辩真伪,若印信为真,再论其他也不迟。”
皇帝强压怒火,颔首道:“好,李福瑞,拿上来!”
李福瑞躬身将保契捧到公主面前,孔阳接过,凝神细看,又凑近细嗅,神色由凝重转而惊愕,最后骤然抬手,直指沈裕之,凤目含煞:“胆大包天之徒,竟敢伪造皇室印信!”
她将保契猛地转向皇帝和众人,厉声道:“诸位请看,此印泥质地稀薄,而我公主府所用印泥,乃是徽墨朱漆,内含金粉,色泽沉郁如血,断然不会呈现此等浮艳轻佻之象!此印所用,不过是市井商贾的‘湖州朱膘’。此等拙劣赝品,竟敢冒充皇室凤印!沈裕之,你好大的狗胆!”
此话一出,如惊雷炸响,满室骤然倒吸冷气。
沈裕之脸色煞白,立即冲向易望林,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易先生!易大人!事到如今,您还要装聋作哑吗?!这保契是您亲手交给我的,是您说公主殿下已——”
“住口!”易望林一声怒吼,震得殿内嗡嗡作响,压过了所有声音。他挺直身体,继续痛斥,“本官待你如子侄,信你如心腹!但老夫万万没想到,当初你涕泗横流,苦苦哀求老夫看在昔日情分上,为你引荐公主府门路,求一纸保契以安波斯商人之心!本官念你曾是商界翘楚,也曾为朝廷效力,一时心软,才破例为你转呈契书给公主府管事,老夫何曾……何曾见过盖印?”
易望林声音哽咽,手指颤抖着指向沈裕之,“是你买通了公主府的下人,用私刻伪印欺瞒吧?你处心积虑,设下如此弥天大谎,就是为了利用本官这点旧情,利用公主殿下的仁慈,为你那滔天罪行做掩护!本官……本官真是瞎了眼!竟与你这样的国贼巨蠹相交多年!”说完,他立刻转向皇帝和孔阳,重重叩首,额头触地,“陛下!殿下!臣有眼无珠,竟被此人利用,成了他伪造凤印的帮凶,致使皇室威严蒙尘。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殿下,立斩臣头,以正国法,以儆效尤!”说完,便伏地不起,悲痛欲绝。
沈裕之猛地挣扎起来,目眦欲裂:“易望林!你这老匹夫,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段!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当初是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