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前方的阵仗,他二人皆定住了脚步,杨柯问道:“公公,那是何人?”
李公公道:“钦天监监正韩云逍。前几日钦天监得了个天象,韩大人隐瞒不报,今日陛下得知此事,召他问对。这韩大人实在刚直,说是为了社稷安危才迟迟不报,你说这不是明摆着替陛下做主?陛下听了果然盛怒,当庭便道,‘何时大夏成了你的社稷?’就连案上的莲花童子玛瑙洗也摔得稀碎。”
“钦天监得了什么天象?”
“荧惑守心。”话音刚落,骤然刮过一阵强风,群鸦惊飞四散,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半空。
“荧惑守心”,即“荧惑”之星在“心宿二”星附近徘徊,有意取代心宿二的地位。此天象在星占学说中历来被视为“臣犯君、下僭上”的大凶之兆。一旦现世,朝野坊间必起汹汹议论,轻则人心惶惶,重则动摇国本。韩大人这样考虑,其实并无不妥,只是他太小瞧了朝中鼠辈煽风点火的本事,也太小瞧了这位圣上的猜忌之心。
忽然,四名太监行动起来,将廷杖对准了韩云逍。两根猛地击向他的后腿弯处,迫使韩云逍立刻跪倒在地。紧接着,另两根冲着他的小腹击去,霎时,他原本挺立的上身也无力地软倒。四名太监迅速用脚踩住了他的手背和脚踝,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杨姑娘,咱们还是快去面见圣上吧。”李公公突然低声提醒。
杨柯浑身一颤,陡然醒转过来,点点头,茫茫然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出几步,她便听见廷杖猛击身体的闷响,还有血液从七窍中喷出的噗噗声,忽地想起小时候在河边听到浣女敲击石板上湿衣的声响。转头一看,韩大人被两根廷杖支起了上半身,下半身被直直地曳在后面,脑袋却软软地垂着,整个身子像是戏班子里用废了的皮影。
四名太监拖着他,不知道要拉去什么地方。血迹在雪白的地上延伸,浓烈得厉害。
“杨姑娘,咱们到了。”李公公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杨柯才调转回头来,发现已经走到了勤政殿门前,心头突然窜出一股恐惧。
杨柯躬身行礼:“多谢李公公带路。”
掀帘进去,皇帝坐于正中的紫檀木长案上,案上堆满了账册文书、纸墨笔砚。头顶上方悬挂着一副中堂,上面用颜体楷书写着八个大字:“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长案两侧,是两尊大白云铜的炉子,炉子周围竟没有一丝烟,原来里面烧的是西山银炭。
“参见陛下。”杨柯微微福身行礼,皇帝闻言从纸墨里抬起了头。
他指着木案右首的绣墩道:“坐。”
杨柯推托道:“臣第一次来御书房,还是用站立以表对陛下之尊崇与礼数更为妥当,望陛下见谅。”
皇帝的脸上没有波动,只是道:“好,随你。”
杨柯问道:“不知陛下召臣来,是有要事相商,还是有旨意垂询?”
皇帝给了边上的公公一个眼色,递给他一封文书,那公公立即接过,向她走了过来。
杨柯接过文书,只听皇帝道:“柯儿,朕只知你会作诗跳舞,没想到文章也写得不错。”
她谦笑道:“陛下过奖了,身为羲王殿下的伴读,习得些文墨也是分内之事。”
“羲王?”皇帝的脸色忽显凌厉,“是他教你写的这篇文章?”
杨柯心下一惊,连忙解释道:“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羲王殿下亦是对陛下敬重有加。”
皇帝冷哼一声:“忠心耿耿?敬重有加?”他手上珠串一甩,“好好给朕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
杨柯低头一看,竟是入宫前,师父让她写的那篇《明堂火珠赋》!
“‘明堂之上,火珠璀璨,犹若国之明珠,但需明君持之,方能照亮四方。然火珠之光辉,亦需清理尘垢,方能持久不灭。’好个“明君持之”,好个“清理尘垢”!如今韩云逍测出‘荧惑守心’,那这颗火珠是不是该听天意、换主人了?”
杨柯喉间发紧,连忙道:“陛下,此句不过是就物论物,与朝政无关,更不敢与天象牵扯啊。”
“牵扯?”皇帝怒目而视,“你是说,是朕在妄加揣测?”
“臣不敢!”杨柯扑通跪下,“陛下,臣不知他们向陛下说了什么,但臣知道,无论是韩大人故意隐瞒天象,还是臣的文章,皆出于为陛下分忧的考虑。韩大人刻意隐瞒,是为了不让凶象之说轻易被奸人利用、动摇国本,无论是‘清理尘垢’,还是‘明君持之’,皆意在提醒陛下,时刻保持清明,不受奸佞之臣的蒙蔽。”
皇帝忽而沉默,手上佛珠转出沙沙轻响。他语气渐缓,却似藏着钩子:“放心,朕不会轻信。但满朝文武皆言,有人借天象私议朝政,朕瞧着,你这几句,好像对此事格外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