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特种合金墙壁泛着幽光,反射着头顶刺目的白炽灯光,没有一丝阴影,也没有任何可以分散注意力的细节。空气干燥得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绵,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金属特有的冷硬气息。云筝坐在硬板床上,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块温润的玉璧被她贴身藏着,持续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暖流,顺着奇异的路径与锁骨处的分子式标记共鸣。这股暖流驱散了环境带来的物理不适,也让她的大脑保持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清明和专注。
她成功了。至少第一步成功了。与林将军的谈判,以“铁锈河技术中心”作为安全阀、缓冲地带和对外窗口的提议,得到了军方的原则性支持。那场在严密监控下的“远程会议”中,她凭借玉璧带来的清明和对苏晚遗产的深刻理解,巧妙地游走于技术展示与利益分析之间,将母亲的技术包装成颠覆性的能源解决方案,成功吸引了国际代表的目光,为“铁锈河”争取到了框架协议和外部资源。这为她和傅凌鹤共同构建的反击风暴,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军方对“深海管道”的恐惧和觊觎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配合并非出于信任,而是出于一种被动应对未知风险的需求。而基地内部近来出现的那些零星、无法解释的系统异常——信号瞬断、数据跳变、以及那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超低频震动——都像是在无声地印证着某种隐秘的较量正在进行。她知道这些异常可能与傅凌鹤的尝试有关,也许是他试图与外界联络的回响。这让她担忧,但也让她感到一种遥远的联系和希望。
她相信傅凌鹤。他那句“相信我”此刻仍在心中回响。她成功将“深海管道”的核心信息传递给了他,现在只能等待他的解析,等待他找到那个“解”,那个能引爆“逆流”、打破僵局的关键。她知道他正在敌人的心脏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而她则在明处,努力构建那个能够支撑他们的“铁锈河”堡垒。
在这种持续的高度戒备和信息真空中,疲惫却又无法完全放松的神经,偶尔会将她拽入梦境。一开始,梦境是混沌模糊的,带着囚禁环境的压抑感。但渐渐地,一个特定的场景开始反复出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那是一个庭院。
一个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却又感到无比熟悉的庭院。
梦里,阳光总是刚刚好,穿过庭院里一棵高大的、她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叶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阴影。庭院里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通向一个被藤蔓缠绕的秋千架。秋千架旁,种着一些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花香清淡,带着泥土和露水的清新。
她总是以一个很小的视角站在那里,仿佛一个孩童。周围的景物都显得很高大,树木像是巨人,秋千架也高得够不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宁静、带着淡淡花香的气息。
她会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打破这份宁静。小径的尽头,有时会有一个水池,池水清澈,里面有几尾红色的锦鲤游动。有时,水池旁会有一个小小的石桌和石凳,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但她总是看不清。
梦境的中心,总是那棵高大的树和秋千架。她总想去荡秋千,但又总是犹豫。
更反复出现的是一种感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不是那种冰冷的、带有恶意的监控目光,而是一种温暖的、充满爱意的注视。她能感觉到,在庭院的某个角落,或者在那栋被树木半遮半掩的建筑里,有一个人在看着她。
有时,她会在梦中听到模糊的声音,像是一段低语,或者一段哼唱。声音很轻柔,带着一种她无法形容的熟悉感和眷恋。她总是努力想要听清,想要辨认出声音的主人,但每当她集中精神,声音就会像晨雾一样消散。
偶尔,她会在梦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一个女性。她穿着素色的长裙,站在树下,或者坐在石凳旁。她的面容总是隐藏在树影或光晕中,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觉到那身影散发出的温柔和力量。那个身影有时会向她伸出手,但当她试图靠近时,梦境就会开始模糊,庭院的轮廓扭曲,最终破碎,将她猛地拽回冰冷、空旷的现实。
醒来时,她总是躺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单薄的被子,玉璧仍然握在手中,散发着微热。耳边是基地深处隐约传来的机械运转声,以及监控探头无声的注视。现实的寒冷和压抑,与梦境中的温暖和宁静形成鲜明对比。
最初,她将这些梦境视为长期囚禁和精神压力的产物。但随着梦境的重复和细节的增加,她开始意识到它们并非随机的幻觉。庭院的布局、那棵树、秋千架、白色的小花、模糊的声音和身影……它们太具体了,具体到不像凭空捏造。
她开始在清醒时,凭借玉璧带来的清晰思维,试图解析这些梦境。她将梦境中的元素与自己有限的童年记忆碎片进行对比——那些极少、模糊、几乎不存在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她试图将庭院的景象与母亲苏晚的技术资料、与守墓人关于“天枢计划”和苏晚的描述联系起来。
苏晚的技术资料中,提到过对环境能量的利用,对自然元素的模拟。苏晚的设计理念中,总是喜欢在最基础的物理规则中构建最隐秘的通道,在自然的表象下隐藏复杂的技术。那棵树,那片庭院,会不会是母亲某个项目的物理载体?或者,是某个与她——“活体密钥”——早期相关的环境?
玉璧在手中温热,与锁骨处的标记共鸣。这种共鸣感在她进入梦境时似乎会变得更加活跃,仿佛玉璧不仅仅是提供能量和清明,还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连接她潜意识深处记忆的钥匙,或者甚至是连接到某个与母亲相关的能量场或技术节点的桥梁。那种感知到的基地内部强大的、与她相关的能量场,是否也与梦境中的某些元素有所关联?
她想起傅凌鹤曾分析苏晚的技术风格,他理解母亲对信息传递方式的颠覆性思考。如果母亲能够在数据流中隐藏物理锚点,那么在现实环境中隐藏记忆的触发点,或者将特定的环境与她的生物密钥绑定,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梦境中的女性身影,虽然模糊,但那种温柔和眷恋的感觉,让她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她的母亲。那些模糊的声音,是母亲的声音。那个庭院,是她童年时,也许是极短暂地存在过的、与母亲共同度过的空间。
这份档案,提供了理解这种纠缠的全新视角。
傅凌鹤的解析模型,将128。8视为与历史时间轴、地理坐标、以及某种“家族能量场”相关的复合函数。那么,她的梦境,是否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档案”?是她潜意识深处,储存着与母亲、与“深海管道”、与自身身世相关的“历史时间轴”、“地理坐标”(那个庭院)、以及某种“生物能量场”或“记忆碎片”?
她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重现庭院的每一个细节。鹅卵石的纹路,树叶的形状,白色小花的香气,阳光的角度,秋千架的吱呀声(即使在梦里没有听到,她也能想象出那种声音),以及那种温暖的注视感。她试图将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的“心智宫殿”里排列组合,与她从苏晚资料、守墓人自白、傅凌鹤分析中获得的信息进行交叉比对。
这不是傅凌鹤那种基于庞大数据和复杂算法的解析,而是基于直觉、情感、模糊的感知和潜意识的挖掘。但这同样是一种寻找“解”的过程,寻找那个关于“云筝”这个身份的“解”,寻找那个将她与母亲、与“深海管道”、与整个复杂局面联系起来的“密钥”。
她意识到,这些梦境是母亲留下的另一种形式的线索。它们不像技术资料那样冰冷精确,不像遗产文件那样明确指向某个实体,但它们触及的是更深层的东西——她的根源,她的过去,以及可能隐藏在她基因和记忆深处的、与“深海管道”和“逆流”相关的、属于苏晚的秘密。
她将这些梦境视为身世拼图的关键起始点。每一帧重复出现的画面,每一个模糊的声音,每一种熟悉的感觉,都是需要被解读的符号。它们是母亲在她潜意识里埋下的伏笔,等待她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去挖掘和理解。
她知道,找到“深海管道”的物理锚点和激活“逆流”的“引信”至关重要,那是傅凌鹤正在进行的任务。而理解她自己的身世,理解母亲留下的这些非技术性线索,也同样重要。它们也许能揭示“逆流”更深层的含义,揭示苏晚的真实目的,揭示她在这个巨大棋局中的位置和作用。
特种合金囚室依旧冰冷,监控探头无声地运转。但云筝的心中,却因为这些梦境的出现,涌起了一层新的波澜。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囚禁的遗产继承人,一个被动等待救援的盟友。她是一个正在通过潜意识,触摸自己被遗忘的过去,试图从中找到指引未来道路线索的探索者。
她知道,她和傅凌鹤,一个在冰冷的现实中解析敌人的历史,一个在梦境的深处挖掘自身的过去。他们的道路看似不同,但最终指向的是同一个目标——理解并掌控这场由苏晚遗产和“深海管道”引动的风暴。时间紧迫,她必须在下一次梦境来临前,或者在下一次与傅凌鹤沟通的机会出现前,尽可能多地梳理和记忆这些宝贵的碎片。那个庭院,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份温暖的注视,是她在这片冰冷牢笼中,唯一通往过去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