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老人起初只是迟疑,到后来,竟开始主动告诉她:“那几年你母亲盯得紧,进货都要亲自过手的……”
“现在是你堂哥陈闻礼说了算,流程虽然一样,可没人真盯。”
“你要是接回来,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帮你看看。”
自那以后,消息像是水中的墨一样悄悄晕开,整个陈家开始染上微弱的“陈蔚青色”。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陈蔚青便起了身,未惊动任何人,独自穿过内院,去了仓库后院的旧香料库。
守库的老仓头姓许,原是母亲当年一手提拔的人,近年却因“眼花手慢”被调去闲职。她在门外敲门,许叔打开门,一见是她,先是惊讶,旋即低声道:“小姐这时辰来,可是……”
“我想看看近三个月的丁香库存。”她语气平稳,“还有每一批的进货单、入库记录,还有……那批补货香。”
许叔迟疑了一瞬,还是点点头:“好,您请进。”
屋里堆着成排麻袋,一股压人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辛香中混着微微霉气。她顺着批次号码,从最早入库的一批开始,逐袋察看。
她带了小刀,一刀刀划开麻线封口,蹲下身抓出一小把麻袋里的香料,用鼻尖轻嗅。最前几袋香气浓郁饱满,是陈家一贯用的上等货色,颜色金红发亮。可越往后——第十四袋开始,香气逐渐发涩,第十七、十八袋,气味更是杂乱,甚至混着一丝草叶的腥气。
“这一批……跟前几袋不一样。”她轻声道。
许叔脸色微动,压低声音说:“后头这几袋,是上个月突然调补的,说是主账不够,要补足再出货。是你伯父亲自交代的,说供应急着要。”
“供货是谁?”
“叫……‘南昌隆’。”他说出这个名字时,眼神里也有些迟疑,“之前没怎么听过。”
她的手指顿在笔记本上“十七、十八号入库袋”上——并无意外的是,这正是气味最淡、品质最劣的那批香。
而黄家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以高价买下这种低劣的香料居然一声不吭。
这一连串的错误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那几袋尾货,并不是发错,而是——专门发的。
她猛地站起,动作迅疾得像一道破空的弦。许叔被她惊得一颤:“小姐?”
她没立刻回答,双眼望着眼前那一排编号清晰的麻袋。
“我的母亲说。”
她的声音忽然静下来,几乎带着一点柔和:“若每次都说一样的数字——那不是做生意,是做文章了。”
说罢,她不再看许叔,而是俯身,从那几袋香料里各取出一撮——头袋、中段、尾货。她小心地包起,每一撮都用干净纱布包裹,再一层层细致地叠入棕色小匣,再把小匣放进包里,动作之缓、之沉静,仿佛不是在装香,而是在安置她即将到来的命运。
纱布轻卷的声音像落雪,一声一声裹紧了她的决心。
她的眼神一瞬未离那小小的包裹——那是她的证据,她的匕首,也是她将要放在股东面前、拆穿假象的“秤砣”。
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落在她背上,她的影子投在仓库厚重的石地板上,仿佛一块沉默的铁印。
她把笔记本合上,手指捏紧纸张边缘。那是一份账,一把刀,也是一场战役的开篇。
她知道,这不是去质问“谁在动账”,也不是去解释“为何损耗”。她要的,是在所有股东、管理层、族人面前,一刀撕开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表象。
纸糊的假象,再厚也是纸——碰上一点真火,便会烧个精光。
她转过身,踏出香房,身后留下一屋沉香。那一刻她知道,一场真正的翻盘已经悄悄埋下引线——她要的不是一纸控告,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割开他们设下的完美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