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再不回来,我落得一负心名声不说,小微还得被你拐去平康坊沉迷声色去了。”那人轻笑道。
“深哥哥!”少女听得了那声音,忙提裙跑上前去。
白徵羽识趣地让开,却见周小公子周深便站在那里,背对着璀璨烟火和如昼花灯,一身锦袍端方如玉。他眉目柔和面容清秀精致,比那花市琳琅还要好看几分,他立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望着向他奔来的少女,满眼温柔。
那日兴庆宫热闹非凡,远观花萼相辉楼主灯燃起,映得整个长安城都亮如白昼。人潮如织,烟火缀满了天空,兴庆宫街市内外孔明灯四起,游龙形状的天灯游走于长安上空。众人皆仰面张望,有孩童骑在阿爷肩头,兴奋地指着刚刚掠过头顶的鹤形天灯尖叫着。周深张开右臂撑起半边大氅,将少女虚护在臂弯中,随着人潮慢慢向兴庆宫高台而去。
台上早站了一内侍和几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台子正中放了一长案,案中放了一精巧绝伦的琉璃花灯。内侍尖着嗓子长声道,这花灯为圣人所赐,何人在灯谜大会上拔得头筹,这花灯便归谁。
少女见了那花灯便眼睛发亮,于是猜灯谜时也十分积极,竟和周深不相上下。最终两人打个平手,但花灯只有一盏,可难为了那内侍。忽而又一内侍上前耳语几句,身后跟了个宫女端了一高颈长嘴银壶上来,内侍上前,冲两人一揖:“贵妃娘娘说,周小公子和江小姐皆才华横溢,不若花灯归周小公子,这琼浆玉液便归江小姐了。”
“学生谢圣人、娘娘赏赐,”周深恭敬行礼,“只是还求圣人准予学生将这花灯赠与江小姐,这花灯本就为江小姐所求,望圣人恩准。”
于是那花灯和酒都归了江小姐,少女提着花灯拎着银壶,向身边人嗔道:“说得好听,想予我这花灯,你还跟我抢那么起劲。”
“我若是让了你,你又该不高兴了。”周深无奈笑道。
“这次可不是你让我,这花灯和酒,可都是我赢来的。”江小姐晃了晃酒壶,脸上洋溢着自得的笑意。
周深抿唇微笑,似是都随了她。那壶酒周深没喝两口,江小姐也不过尝了一尝,两人并肩走在长安热闹繁华的街头,双眼都因这灯火和面前久别重逢的人而满溢着光亮。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两人看对方似都多了几分缱绻的柔情,似乎在上元的月光、烟火和灯火里,在人潮如织熙熙攘攘难得相会的时节,那柔情又添得浓了些。
平康坊的美人哪儿有他好看?江小姐想着。
而周深望着在自己面前脚步轻快、身姿轻盈、灵动可爱的少女,温柔的甜意裹着心尖,整个心间都暖融融的。她比五年前长高了不少,也更聪慧伶俐了,当然,也更好看了。
三
金紫光禄大夫江大人家的千金江微小姐,也是长安城中远近闻名才貌双全的佳人。
天宝六载三月,正是江微的及笄礼,江大人于府上宴请各路亲朋好友为爱女庆生,也见证爱女这一重要时刻。
宾客准时而至,整个江府高朋满座,江微于众人瞩目中身着礼服跪于案前,焚香叩首祭祖聆训后,由江夫人为她绾发并束簪。
周深在宾客之列,看着江微行礼叩拜,看着她长发绾起向宾客谢礼,面容如玉,仪态万方;看着她一身胡衣,在鼓点和乐音中衣裙翩跹、飞舞旋转,舞一曲胡旋。豆蔻少女终长成,当年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个姑娘也长大了。当年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牵着他衣袖要他陪她放风筝,调皮被父亲责罚,要他趁着坊门未关爬上江府墙头给她送西市的稀罕物和甜点的小丫头,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那时的日子无忧无虑又潇洒恣意,除了周深和江微,还有几个自小相识的好友。吴家大公子和沈家大小姐早已成婚,趁着吴大公子调去扬州任职时,两人便离了长安做神仙眷侣去了。剩下的,陈家公子陈程成同方家小姐方朵曦自小习武,褚家小姐褚静元以诗名享誉天下,白家公子白徵羽不通诗文不通武艺,但在词曲上是大家,一把七弦琴弹得出神入化。
“反正父亲说了,只要我不犯事,其余的他都懒得管,”入春,乐游原上繁花如锦,远处青龙寺香火正盛,正是出游踏青好时节,一行人也找了个相对幽静的地方,喝茶赏花好不惬意。白徵羽望着落入茶盏的花瓣,笑吟吟地就着茶水全部喝下:“反正我没别的志向,我呀,就多给那些姑娘谱几首曲子就好。”
“你倒是潇洒,”陈程成叹了一声,“我今年参与武举,不知结果会如何,但若依我父亲,他还是希望我当金吾卫留在长安,他总是不愿让我去边疆。”
“那你就只愿去边疆吗?”一直未说话的褚静元忽然开了口。
“那……也不是非去不可……”陈程成不慎撞入褚静元平和宁静的目光中,忽然红了脸,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你无论是去哪里,总归有个机会,”一身利落戎装的方朵曦默了片刻,骤然拿起剑,用剑鞘敲了敲陈程成的手臂,一扬眉仍是张扬英气模样,“要不要比划比划,看看你当不当得起这武状元!”
陈程成也被激起了好胜心,拿起剑跳到一旁空地同她比试起来,剑气扬起阵阵飞花,一时间花叶映着人影翻飞,煞是好看。众人看两人比试看得津津有味,江微拉了拉周深的衣袖,轻声道:“洛阳可有如此会使剑的人?”
“你是希望我说有,还是没有?”周深听得她言外之意,笑着低头道,“我去洛阳果真是为了求学,何况何先生与我同行五年,我做了什么他一概知晓,我只待明年春闱时,大展身手。”
“那洛阳就没有你留恋的?”江微巧笑倩兮。
“有,”周深作回想样子,片刻后如灵光一现道,“洛阳的牡丹花可堪绝色,花开时节,真是满城盛景。”
“我不信,除非你叫我去看一眼。”江微扬起下巴,几缕碎发柔柔地搭在她脸侧。
周深笑了笑,伸手替她将那几缕碎发理好:“好,等科考完了,我带你去看。”
后来,陈程成果真中了武状元,同年陈家向褚家送去了聘礼,婚事定下,陈程成也乐颠颠地留在了长安,成为一名金吾卫;方朵曦依旧不爱红装爱武装,家人也依着她的性子从未给她谈及婚嫁,让她行走江湖仗剑天涯;白徵羽仍做他那流连平康坊的浪荡公子,以作词谱曲为乐,喜同那歌姬舞姬一同和舞而歌、和歌而舞。
周深在上巳后将自己关在书房温习,只待明年科考。于是那个时不时会爬上院墙给对方递糕点和新奇物件的人便成了江微,每当她出现在院墙上时,周深总无奈地说那几块瓦片都被她擦得一尘不染,也不怕人瞧见。
但没人会知道,因为他早已寻了由头把院中人都打发了。因他知道他总期待着每隔七天的戌初二刻那一声清亮的鹧鸪哨音,期待着他站在小院当中时,看见月色下一长袍劲装少女爬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