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茹垂着头:“你们说有没有‘命里注定’这回事?我家里是比较信这些的,我们还每年都去庙里上香。师傅说我命里有劫,我以前都很怀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现在回想,如果真的命该如此,自己最大的遗憾是这些年忙着升职,回家陪父母的时间太少。”
他们这些熟悉的老同事互相都知道家里的情况,林诗茹是独生女,家庭关系和睦,是那从小在父母恩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如果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两老怎么受得了。
冯敛臣有点出神,脑子里也在想自己的奶奶和母亲。
吴满香伤心肯定也会伤心,但毕竟还有弟弟,不至于彻底失去精神支柱。至于老人家,相依为命的孙子有个三长两短,却无疑也是致命的打击了,恐怕当场就要送去医院抢救。
冯敛臣在备忘录里给谭仕章留了言,让他能瞒就瞒住一切,代为给老人颐养天年。
这个要求是最先写的,刚刚想起来,又补充了一条,让谭仕章别忘了把猫也带走照顾。
边想边瞥眼谭皓阳,人生无常,当初这两位争得你死我活时,谁能想到今天这个结局。
冯敛臣也并非不焦虑疲惫,但为了和林诗茹互相鼓励,为了看住半死不活的谭皓阳,只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万一有个万一,他下意识把一切责任擅自压给了谭仕章,因为知道对方一定会承担起来。
然而想到谭仕章的时候,一闭上眼,则是过往种种无孔不入地钻到脑子里。
以往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上班,下班,周末用家庭影院放电影,偶尔去餐厅约会都要偷偷摸摸,此时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冯敛臣不是信特别佛,但他和谭仕章也去过一次寺庙,遇到庙里的大和尚在讲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谭皓阳把手机递还给林诗茹,她把它关上了。
冯敛臣突然问他:“后悔了没?”毕竟他们两个是出公差,谭皓阳跑来是完全自找的。
谭皓阳沉默片刻:“后悔是肯定的,这些外国佬一定要下井,从开始就不该听他们的。”
他又说:“但是又觉得,至少还好,是和你一起经历这些,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能接受。不是有句老话么?患难见真情,可能人就是到了要完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冯总……冯敛臣,都到这个境地,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完全是出自真心的,我真的很钟意你。如果咱们之间只能出去一个,我宁可让你出去。”
地方狭小,连避嫌的空间都没有,但那位麦克的鼾声一直没停,而且也听不懂这些中国话。只有林诗茹的呼吸声音明显屏住了,隔着阴影,仿佛都能看到她凝固的表情。
冯敛臣一根手指头戳到谭皓阳发晕的脑门上:“你烧糊涂了,睡吧。”
第86章第86章往后让他去天桥底下流浪……
实际上地面救援工作一直在紧锣密鼓地推进。
瓦伦金田公司的管理层在第一时间将事故情况上报给矿业安全监管机构和紧急救援服务部门,相关部门很快启动了应急救援预案,统一协调消防、警察和专家尽快实施救援。
这次事故几乎立刻也引发了当地媒体和公众关注。
现场除了主持的、救人的,还有各路裹乱的媒体记者,不顾救援人员驱赶,想办法要溜进来拍摄和采访,乱糟糟的像是一整锅粥。
越乱越要有人主持大局,两个集团都派了能管事的人过来坐镇。
谭仕章是最先赶到卡尔古利的。他到的时候专业人员还在检查危险区域,因为还没确认是否有继续坍塌、爆炸或者有毒气体泄露的危险,劝他不要待在这里,先去酒店等着。
但是谭仕章不肯。他从下飞机后,几乎一刻也没合眼,满身生人勿进的气息,眉头紧锁,冷冰冰的甚至不像个有感情的活人。
秘书办的小吴顾不得在乎那么多有的没的,他六神无主中看到大领导,只觉得像看到主心骨,差点就扑上去抱着裤腿哭了。小伙子坚信今年必然是犯了什么太岁,否则再正常不过的一趟公差,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三灾六难全赶上了,要么就是被商业对手下了咒。
矿山负责人的办公室现在被当成临时指挥室用,他的那间办公室里,白墙上挂了一副小小的圣母像,因此每个半个小时,小吴便忍不住偷偷合十去拜一回——远在洋人的地界,也不知菩萨佛祖管不管得着,死马权当活马医吧,耶稣上帝圣母玛利亚,谁有用拜谁都行。
红海集团的Steven是过了一天之后才下的飞机,事故现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幸运的是,带领考察团参观的矿场负责人和翻译成功地跑到了避难所,随后逃出生天,他们凭印象给出了失踪者的大致方位。
但这些人并不清楚被堵在后面的人有没有伤亡,一切仍是生死未卜。
随即,专业救援人员利用远距离侦测系统对井下灾区进行侦查,包括热成像仪、生命探测仪、高灵敏度麦克风等,用尽一切办法确认被困人员的存活情况。
谭仕章的脸色一直很严峻,像结了层厚厚冰壳,直到矿难发生第二十八小时的时候,这层冰才终于有了一点融化的痕迹——
救援算是传来好消息,井下还有生命迹象。
“谭总,吃点东西吧。”
“谢谢。”
小吴唉声叹气,把三明治递过去,谭仕章一如几天以来的样子,接过面包就啃,接过水就喝,压根不在意送进嘴里的是什么,进食的唯一目的就是维持生命体征。
他的下巴已经蓄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根本没有时间去剃,整个人都粗犷许多。
小吴又劝他去休息一会儿,谭仕章眼白布满红丝,却让他自己去就行了。
这时旁边有人专门走过来安慰:“Neverfear,everythingwillbeallright。”
小吴抬头就看到一头脏辫,是红海集团那位Andy。
Andy来到他们旁边,递过一瓶能量饮料,也劝谭仕章去休息。这次矿难发生时,Andy因为不想下井躲过一劫,因此现在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但明明是同样的话,从他嘴里重复一遍,却让小吴微妙地感到不爽,认为他在刻意炫耀自己的幸运,伸手把饮料挡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