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你这般,平日不言语,但若说什么,都是孤平日里难得听到的实话,不像宫里头有些人,总嚼闲话。”
说完指了指靳则聿,“为难你夫妇了,孤赔个不是,你夫人真厉害,先抑后扬,比刑部这些人上来就称颂厉害多了,说得孤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是说你识人之明不如孤,你可别事后文章啊。”
靳则聿:“内人阅历浅薄,虽天真之言,却出自肺腑。且如内人所言,臣本一介草民,得与英主际会风云,尚有何娇气未足?”
言子邑心口狂跳。
靳则聿真是太厉害了。
什么话都能兜住,并给他拉到“官道”上来。
言子邑觉得自己今天是被成帝一逼超出了自我极限,语言跨过大脑思考:
“妾身虽未有什么阅历,但也听别人说,很多时候实话虽不一定有用,但或许能够减罪。”
成帝沉吟了一会:
“佛经上常说要讲真实言,不妄语,便不造罪孽。”
言子邑的罪非彼罪孽,而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她没驳,只道,
“是这个意思。”
便拜伏下去。
送走了成帝,言子邑随在王爷身后,感觉刚才突然像被人扼住了脖子,现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夜空湛蓝一片,从月亮看到瓦片,看见院子里挂的灯笼都显得格外亮堂,像触发了某条神经,看什么都觉得可爱,院中所有的东西色彩和轮廓都格外地明畅清晰。体会到了那种大凡极度紧张之后——内脏都会放松下来,简直像重启了感官。
脚上也轻快了两步。
正好靳则聿转身回望她,止住了她快要跃动的身体。
她笑着,拇指拨了一下内眼睑。
感觉有一些湿润。
她难得有一篓子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月洞门走到庑下,院中垂下来的枝叶拂到脸边,入秋叶子红黄相间,入了夜也显出层次感,她探手去拨弄:
“说实话,陛下真的太厉害了,他说我那一刹那的犹豫,我脑子里真的有东西一闪而过……我的犹豫并不因为我在那里强装失忆,王爷你给我的那个胡卿言送来的匣子,里面有一张字迹比较潦草,一看就是情急之下写的,内容是我大伯见胡卿言兵败失城,想要把杀三皇子的罪名嫁祸给他,那封信……是让胡卿言逃命为先。”
一边走,一边用四指拂过叶片,起伏的心境就渐渐抑了些:
“我那一刹那的犹豫,是我想到了这个,陛下说我能证实他所言不虚,我确实是没有记忆,但是……”
靳则聿一时落在她身后:
“但……”言子邑没说下去,转身望着她:“刚才那种情势……你要兼顾……就很难了……”
靳则聿:“我明白。”
“有时候我想想,以前的言三小姐,可能挺想把我掐死的。”
她突然脑子里头冒出一个令她感到后悔的创意。
她穿过来不应该说自己失忆了,应该直接说哑了,不然成帝今日欣赏的就是一场哑剧表演。
说到这里自己笑了一下,观察了一眼靳则聿,不禁脱口:“真好。”
“嗯?”靳则聿扬眉。
“和王爷说话真好,因为你总能懂我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就像刚才,王爷在座上坚持对胡卿言的判断,换了别的人,我反说你识人不行,不说转头和我生气吧,起码得给我摆个脸色。”
——比方说普信男。
靳则聿看了她一眼,笑着扬了扬下巴:
“我懂你为何这般说。”
“你自然懂我为什么这般说。”
他话说到一半,她难得抢话,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快要合到一起。
她停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