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明月这招杀人诛心实在高明,他一日行军十里,慢慢围困宫城。
刀悬头顶,惶惶不可终日的折磨下,西楚官员几乎尽数倒戈。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们纵然卑劣,却只是想好好活着。
而这一众乌合之众中,只有杨兰芝饶饶不折。
出于之前的种种情分,苏珏并不忍心看着杨兰芝沦为亡国之臣,以他的才识,就算是在大周新朝,也照样封侯拜相。
是以,苏珏思索了两日,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去拜访杨兰芝,并做一回说客。
铜雀巷尾的杨府门前积雪三尺,苏珏叩门时震落檐角冰棱,碎玉声里恍惚看见那年初入相府的光景。
彼时他还是慕容清,布衣草履立在滴水檐下,接过了那封改变命运的举荐信。
"苏先生竟还记得杨某这位故人。"
杨兰芝早已在暖阁中等候多时,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枯瘦手指划过蝉翼上的冰裂纹。
暖阁里铜兽香炉吐着龙脑香,却掩不住门缝渗入的硝烟气息。
苏珏望着案头堆积的《治国论》注疏,那是杨兰芝亲笔题写的。
“自然记得,丞相大人才识无双,光风霁月,苏某永世不忘。”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杨兰芝嗤笑一声,不知想起了多少过往。
二人相对而坐,却不见当年言笑晏晏的光景,徒有凄凉萧瑟。
"朱雀门守将昨夜献了城防图,玄武大街三十七位朝臣的请罪折子,此刻正压在我们陛下的案头。"
"所以先生便用纵横术,来游说我这西楚旧臣?"
杨兰芝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红梅,"当年就在这暖阁中,你说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时的眼神,可比现在亮堂得多。"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西楚坤舆全图》上,苏珏的指尖悬在标注"邺城"的墨点上:"粮仓鼠患始于三年前,丞相十三道加急奏折石沉大海。上月城破时,守将食人的炊烟飘了十里。"
杨兰芝起身掀开东窗,风雪卷着残叶扑进来。
远处登仙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摇晃,像一柄将倾的剑。
"苏先生是想做那治鼠的鸱鸮?"
他抓起案头松烟墨狠狠砸向地图,神情是少见的失态。
墨汁在黄河故道的位置晕开黑洞,"苏先生,你可知鸱鸮啄鼠时,亦会抓裂梁柱!"
“我知道。”
“所以,我心甘情愿。”
话至此处,苏珏便知道自己劝说无果,再留无益,不如归去。
于是五更梆响,苏珏起身作别。
临出门时忽听得身后裂帛声响,杨兰芝撕碎了那幅相伴二十年的《濂溪观荷图》。
"慕容清!"
杨兰芝的嘶吼混着血沫,"当年你问我为何举荐出身寒门的你,我说莲出淤泥而不染——如今你这支藕,倒是断得干净!"
“而我竟不知你竟真的是北燕旧人!”
“你可曾有过半刻的悔恨?”
杨兰芝的诘问一声接着一声,苏珏却表现淡然。
“杨丞相,无论何时,苏某皆是无悔。”
言罢,苏珏踏着满地碎纸离开杨府,身后的杨兰芝却突然狂笑出声。
"我杨兰芝宁为短刃折,不作长蒿曲!"
只这一句,苏珏便知,自己的游说对杨兰芝完全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