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登仙楼的描金彩绘在火光中剥落,楚云轩赤足踏过满地酒盏,鎏金壶嘴磕在白玉阶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中贵人灵均解下腰间错银蹀躞带,将散落的酒器挨个摆正——这个习惯还是天顺元年养成的,彼时新帝登基,他在千秋宴上打碎了波斯进贡的夜光杯。
"灵均,还记得青州王府的那棵梅树吗?"
中贵人灵均斟酒的手顿了顿,琥珀色酒液在盏中荡开涟漪:"记得,陛下见奴婢喜欢红梅,后来您登基后命人移栽了百株红梅。"
他说这话时眼角微弯,火光在眉梢跳跃,恍惚还是十九岁那个在梅枝间拾帕子的清秀少年。
可鬓角的白霜到底藏不住了,就像此刻从梁上簌簌落下的木屑。
焦尾琴第七弦崩断时,楚云轩蓦地想起十二岁的那场冬至宴。
那建安帝将玉如意赐给燕文纯的瞬间,他躲进某处暖阁偷饮屠苏酒。
后来又是三年春色,父母已离他而去,他自己苦苦支撑着青州王府。
那一日,他恰好撞见个被掌事的内官鞭打的小内侍。
那孩子背上渗着血,却把摔碎的琉璃盏往怀里藏:"殿下快走,仔细碎瓷扎了脚。"
"灵均……"
楚云轩抚过琴身焦痕,是去年灵均为他献上的生辰礼,"你说史官会怎么写今夜?"
话音未落,东南角的雕花槅扇轰然倒塌,热浪卷着雪片扑进来,在他掌心凝成水珠。
中贵人忽地解开青缎宫绦,任满头乌发披散如瀑。
这是大不敬的死罪,可他现在笑得像初见时那般天真:"奴婢昨夜偷看了起居注——天顺十九年冬,帝与近侍登楼观雪,忽逢天火,相携仙去。"
他边说边将酒泼向帷幕,火舌霎时窜上藻井,照亮梁间那句"海晏河清"的御笔。
楚云轩放声大笑,震落了眼角冰凉的泪。
他摸到中贵人灵均腕间那道陈年齿痕,是自己夜夜梦魇时,神志不清咬下的。
"傻瓜……"
楚云轩将额头抵在对方肩上,像幼时躲在母亲的怀中,"那年你说要替寡人试遍天下毒酒,如今倒真应验了。"
“能陪在陛下身边,是奴婢的福气。”
言罢,中贵人灵均开始哼起《采薇》的调子,这是楚云轩母亲从前哄睡时唱的童谣。
浓烟裹着记忆翻涌:某些雷雨交加的夜晚,楚云轩与中贵人灵均在锦被里分食一块枣泥糕;第一次临朝时,中贵人灵均颤抖着替楚云轩正了十二旒冕;巫山云雨夜,楚云轩蘸着朱砂在中贵人灵均的锁骨绘下无尽缱绻……
"陛下你看,雪停了。"
一片火光中,中贵人灵均指向窗外。楚云轩转头望去,只见银河倾泻在燃烧的飞檐上,恍若二十年前上元夜共放的那盏孔明灯。
他感觉有温暖的手覆上眼睑,就像每次噩梦惊醒时那样。
"该歇息了。"
当最后一根梁柱轰然折断,纠缠的身影化作赤焰中的双鹤。
烧焦的琴弦在废墟里铮鸣不休,惊醒了正在誊录《西楚遗事》的史官。
笔尖悬在"帝崩"二字上,终究洇开了团墨色的叹息。
史载西楚天顺十九年冬,废帝楚云轩焚登仙楼自戕。
冀州大军入宫时,但见琉璃瓦上积雪犹白,灰烬中唯余半截琴弦,系着片未燃尽的明黄衣角。
而新朝史官在整理前朝文书时,发现紫宸殿暗格里藏着幅未署名的画——墨荷亭亭,题着"留得残荷听雨声"。
第248章明月高悬
长安城内,百姓们携带家眷纷纷奔逃出城,出城必经之路可见一堆黑灰,风起时黑灰被杨撒得到处都是,百姓以手捧之覆面亲昵,随后啜泣不已。
那堆黑灰的位置原本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登仙楼。
就在三日之前,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的登仙楼最终毁于一场天火,而随着登仙楼一同化为灰烬的还有曾经的西楚君主楚云轩和中贵人灵均。
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前两天火势虽然大,却也只烧毁了登仙楼最上面几层几根支撑的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