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甫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触手却是冰凉的泪珠。
武思言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孙儿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腕骨:"安甫,让我好好陪陪他们吧……"
“祖母……”
灵堂忽而灌进穿堂风,白烛晃动的光影里,李安甫仿佛又看见从前王府里言笑晏晏的场景。
西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周莹晕倒在供桌前,打翻的祭酒顺着青砖缝蜿蜒成溪,浸湿了她亲手缝制的千层底云头履。
李安甫冲过去时嗅到母亲发间淡淡的沉水香,这味道昨夜还萦绕在他替父撰写的请战书卷轴上。
此刻却混着血腥气,凝成喉间铁锈味的哽咽。
武思言突然发狠扯断颈间玛瑙璎珞,浑圆珠子噼啪砸在棺盖上。
"李元胜!"
她哑着嗓子捶打棺木,龟甲似的指甲劈裂也浑然不觉,"说好要带我回陇西看杏花的……"
说着,武思言抓起供盘里的面人——是她按照李元胜容貌捏的,此刻糖汁正从裂开的头颅缓缓渗出,甜腻气息裹着香灰在灵堂盘旋。
夜色渐浓时,李安甫跪在棺椁前,一言不发地数着棺椁上的铜钉。
九寸长的镇魂钉共七七四十九枚,钉帽上的蟠螭纹与他腰间玉佩如出一辙。
去年生辰父亲赠玉时曾说:"蟠螭护主,可挡煞气",此刻玉佩却贴着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冷得像塞外永冻的玄冰。
灵堂外的老槐树忽然扑簌簌落下枯叶,打着旋儿贴上窗棂。
李安甫望着叶片上虫蛀的孔洞,想起菩提城驿报里那句"箭矢洞穿护心镜"。
他伸手去接飘进来的残叶,触到母亲无声坠落的泪——那滴泪滑过他掌纹交错的战场,最终跌碎在青砖缝里,洇开深色痕迹,像极了舆图上未干的朱砂笔迹。
父亲,孩儿真的想你……
……
灵堂里的烛火将尽,檐角铜铃忽然轻响。
苏珏踏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进来,鸦青道袍下摆扫过门槛,惊起几粒香灰。
他望着跪在蒲团上的李安甫的背影,想起当年初见时,这孩子也是这样绷直脊梁,任风雨飘摇,也不肯挪动分毫。
"世子可记得《尉缭子》第八篇?"
苏珏将白瓷药瓶搁在供桌,惊走正在舔舐酒渍的野猫。
他俯身捡起周莹掉落的白玉簪,簪头雕的并蒂莲缺了半片花瓣——李书珩去年秋猎得的战利品。
李安甫肩头微颤,视线仍凝在棺椁交错的阴影里:"记得,先生曾说胜败有数,生死无常。"
话音未落,喉间忽哽,最后那个"常"字碎在齿间,化作白雾消散在寒夜中。
苏珏解下鹤氅裹住李安甫单薄身躯,忍冬香混着硝石气息漫开。
苏先生日夜教导,正是这股药香萦绕在李安甫的鼻尖。
他再熟悉不过。
"王爷风骨长存。"
苏珏忽然握住李安甫冰凉的手指按向自己的胸口,"我们都还活着,活着才能替王爷报仇,实现他天下归一的心愿。"
更漏声里,李安甫渐渐松了紧绷的肩胛。
他额头抵着苏珏腰间的玉带,那里系着去岁生辰时他亲手打磨的玉佩。
当第一声呜咽冲破喉关,苏珏的衣袖已浸透温热,他像当年教李安甫执笔般轻拍李安甫颤抖的脊骨:"世子殿下,哭吧,眼泪洗得净战甲血污,冲不垮李家风骨。"
“先生……我……”
此时,王府的西厢内。
李明月盯着案上裂成两半的羊脂玉佩,指尖反复摩挲断口处"安乐"二字。
这是兄长在自己十岁那年亲手系上的,如今青绳犹存温润,玉却已沁入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