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帝吩咐了,即便不是下诏,焕游笙也该即刻前往骅骝马坊与世安公主相见,但她脚步却显出几分踌躇。
忽听得冰裂声脆,一辆玄青马车疾驰而来,车厢上“镇河定波”的家徽灼人眼目。
焕游笙心头骤紧,快步迎了上去。
梦远裹着灰鼠皮斗篷跳下车辕,见她神色凛然,心知她是误会了,连忙作揖道:“孙神医已诊明,公子体内血枯草毒尽被噬毒蛊吞噬,如今除髓海尚存瘀血,周身已无大碍。”
“至于瘀血导致的眼盲,因停药延误,需换方调治,怕是要旷日持久。好在孙神医带的药材齐全,其中多有百花宫宫主所赠奇药,又有程公子在侧协助,一切都好。”
“公子特命小的传话——后续的治疗不差这几日的早晚。将军初归京师,世安公主与府中诸事皆需打点,请将军安心去办。慕容府但有动静,必当及时相告。”
焕游笙听罢,眉间郁色稍霁:“如此便好。我府上有个名唤赤佩的侍女,最是伶俐。你若寻我不着,只管找她传话。”
梦远躬身应道:“小的记下了,这便告退。”
见马车远去,焕游笙整了整腰间玉带,足尖一点便向骅骝马坊方向而去。
……
那确实是一匹价值千金的大宛驹,枣红色的高大身躯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它昂首挺立,明亮的眼眸炯炯有神,披拂的鬃毛在寒风中摇摆舞动。
结着冰晶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铁蹄踏碎薄冰时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传说这骏马在奔跑出汗后,枣红色的皮毛会愈发鲜艳夺目,如同鲜血浸透锦缎,给人以“流血”的错觉。
而此刻,这匹威猛俊美的马,正一本正经地……驮着一团雪白的毛球在雪地上悠闲散步……
焕游笙踏过冻硬的草料,恭敬行礼:“臣焕游笙,参见公主殿下。”
“焕姐姐!”世安公主惊喜转身,眼中闪烁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你终于回来了!”
公主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嫩也逐渐褪去,让焕游笙略感陌生,但她的亲昵又让她紧绷的姿态渐渐放松。
焕游笙目光落在那马背上的雪白毛球上,嘴角微扬:“公主看来是愈发喜欢这狸奴了。”
“是桃子讨人喜欢嘛!你看它多威风!”世安公主骄傲地扬起下巴。
“桃子?”焕游笙略显疑惑。
“是呀,我给它起的名字。”公主眼中盈满期待,“好听吧?”
焕游笙再次端详那只随着马蹄渐近的波斯猫,颔首:“确实好听,也很贴切。”
“是吧!”公主一听之下就更得意了,“我就说,它的头像桃子一样的形状,毛发也像桃子的绒毛般柔软,当然贴切。那些说这名字奇怪的人,真是不懂得欣赏。”
焕游笙颔首:“公主独具慧眼,命名自是别具一格。”
仿佛听懂有人在夸赞自己,波斯猫慵懒地抬了抬头,伸出爪子勾住马鬃,毛茸茸的大尾巴优雅一摆,那副小模样,简直与公主如出一辙。
世安公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焕姐姐可还记得上次离京时,我在你马车暗格里藏了只布猫?那可是我特意让尚服二十个绣娘熬了半个月,照着桃子的模样仿制的。”她兴奋地比划着,“绒毛嵌得可精细了,连胡须都得用上等的貂尾毛呢!”
接着,公主突然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呼:“天哪!焕姐姐该不会一直没发觉吧?那可怜的小东西岂不是在暗格里待了这么久?”
焕游笙连忙解释:“公主多虑了,离开长安不久臣就发现它了。那布猫栩栩如生,足见公主用心。”实际上当时公主根本没告诉她那是送她的礼物,她略作停顿,斟酌着用词,“只是今日归京匆忙,臣暂且让慕容遥代为照看着。”
“这还差不多。”世安公主对焕游笙话语中表现的珍视十分受用,目光重新落回那匹骏马,“这匹大宛驹是今年西域新贡的,焕姐姐看看,可喜欢?”
焕游笙想起方才皇帝说公主欲将此马赠予自己的话,据实回答:“此马确实神骏非凡,但其价值连城又专供皇室,若赐予微臣恐怕不妥。”
马儿驮了猫儿转了一圈,又回到公主身边打了个响鼻。
公主上前一步,指尖带着爱怜轻抚马鬃:“有何不妥?正因焕姐姐所说的缘由,它就只能被训为‘舞马’?”
她轻“哼”了声,虽表现得不甚在意,却隐隐透露出不安,是十分的在意了:“它要学习配合乐声衔杯跪拜,看似尊贵,实则不过是给人取乐的玩意儿,不能实现成为战马的抱负,连自由奔跑都成了奢望……这不该是它的宿命。”
焕游笙若有所思,公主说的,是薛公子吧?
当年天真烂漫的世安公主,凭着满腔爱慕求来了与薛乘风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