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发现就有所发现。”白晚岚个关系户官威还不小,“先禀司晨再传明察所,你不知道规矩吗?”
越级上报,不是贪功冒进就是对上级有所怀疑。杨心问拱手垂头,迟迟不回答,过了许久才听到一道温和声音传来:“无妨,你说。”
杨心问看了眼那司晨,依旧不语。
方司晨的脸色想必非常难看,这跟明着说信不过他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邵长泽掂着袍摆走来,似有附和道:“下——在下也有要事要禀,司晨大人昨日不急着探查周遭,反倒是拉着在下问些不相干的。可在下彼时刚从监正大人家中出来,决计没有作案时机啊!”
司晨抱拳,开口要说话,那白晚岚看他一眼——实则没什么含义,但那大小眼生来一副睥睨之姿,叫那司晨以为是叫他住口的威吓,话卡在喉咙里,半晌只能咽下去。
白晚岚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思量片刻,转头看陈安道,也不嫌丢人,径直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陈安道仍然平和地笑着:“与这位大人谈话的是你,你问我,我能怎么答?”
杨心问自纱下看他,忍不住要打量两眼:师兄也多少长了点,只是干长身量不长肉,怎么比以前看着还瘦些?下巴的一点颌肉没了,脖子细得像是勾着人去掐,宽袍拢在他身上,风一吹就让人疑心是不是要把人给带走了。
哪儿不长就光长心眼。
杨心问觑着那虚怀若谷的笑容,有点心塞。这人当年分明生性不爱笑,他以前想逗人笑多么不容易,怎么现在对着个陌生人也能笑成这样,这不显得他格外傻缺吗。
他心里千回百转,一边想些不相干的,一边又捉摸着到底该不该把这幻象给灭了。
这陈安道是邵长泽确实见过的人,若是贸然杀了,怕是对解梦有所影响;可若是不杀,留着却也总是个祸患,眼下陈安道不认得他还好,若是认出来了,叫死猴子摸清了他们二人相处时陈安道的行事,那更是天大的麻烦。
他尚在犹豫,那边邵长泽却已把心一横,只见他振袖行礼,对着陈安道和白晚岚说:“此人死状诡异,与季左知一案颇多相似,其中必有妖邪作乱!监正大人,妖邪不平,京城百姓何以安居啊!”
邵长泽说着,眼角泛泪,枯瘦的双手在寒风里发抖,似叫覆雪压顶的枯枝。
司晨怒道:“你如何就一口咬定是妖邪作祟!”
“季左知的尸首被穿在蕊合楼的飞檐之上,那样的地方,寻常人怎可能瞒过巡夜的提灯士和差役背着个尸体上去?这人的尸首上又见巨兽撕咬之状,京中又何来这等大小的畜生?”邵长泽梗着脖子,据理力争,又指向那边兀自琢磨的杨心问,“而且昨夜那位小兄弟也在,他分明也说有邪魔气在那尸体上的!”
他说得大声,周围旁观的百姓也听得清楚,此言一出,四下俱静,几十双眼纷纷看向杨心问。
杨心问坦然地受了,迎着陈安道那瞧不出情绪的眼回望过去,应道:“不错,属下确实察觉到了。”
“你、你——简直胡言乱语!”方司晨指着他,“你一个涛涌境的地属提灯士,你能看出什么邪魔气!”
杨心问无所谓:“自然是天赋异禀。”
“你——”
正在此时,却见那马车忽然动了一下。
那动静不大,但也足够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惹人注目了。杨心问抬眼看去,便见那帘子又晃了晃,隐约窥见里头竟还有个人影。
邵长泽也看到了,愣愣道:“车上可还有贵人?”
陈安道转身,借着马凳站到了马车的窗边,探身进去不知在做什么。杨心问正觉诡异,便听白晚岚冷哼道:“是他那美娇娘又在犯病。”
周遭人多,风又大,杨心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早跟他说办正事儿别把人带出来,不听,非要带在身边。”白晚岚嗤笑,“搞得像有人会跟他抢样的。”
仙家的事儿邵长泽不敢瞎打听,只讷讷得应了。马车很快便安静了下来,陈安道走了回来,略表歉意,而后对白晚岚低声说了些什么。
白晚岚惯例地“啧”了一声,随后道:“既然你们都有话说,那一会儿便在我府上一聚,畅所欲言——你,你,还有你——对,就你,跟上来。”
杨心问也被点到,只是慢了半拍才抬起头,这样显得他似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呆样。
“听到没?”白晚岚皱眉道,“回话。”
本就暗沉的天色这时飘下来些雪来,细白的新雪轻落在枝丫屋檐之上,也飘在他视线之间。
雪粒碰到了杨心问早就被冻麻的手,刺痛传来,竟一时分不出是烫还是冷。
他回过了神,答了句“是”,随后便垂了眼,安静地立在一旁。
方司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杨心问靠头皮感觉到的。
这些人里确实属他官职最小,年纪最轻。
他落在了最后面跟上,混成了浆糊样的脑子慢慢地抽出了些念头来。
比如陈安道为何不忙着查案,而要叫他们入府一叙。
比如那司晨为何将显而易见的妖乱推到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