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此前打赌于市中吹箫,那也是有赌约在前,而且家族也需要她有个才女的名头。
赵公麟再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我一看那姓应的,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他肯定是要拐了陆兄去通州!陆兄去了通州,山高路远的,咱们可就见不到他了!”
赵公麟:“我也不白要你东西,我知道你对那优胜品没有兴趣——我家,我叔父那有本孤本……就那个《翰苑》写本,你不是一直想看吗?回去我就拿给你!你拿回去抄,放心,没人知道的。就当我那这个和你换!送你也行,不过你得等一阵时间,我得伪装好我把它弄丢了。可能会断腿一阵子,但不碍事。”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家那个柳公权书宋拓《神策军碑》的拓片,天底下只有那一册了,你找我借了几回我没给,如今我可以做主送给你。”
赵公麟和洪四娘子都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原来是戢氏子戢仲澐。
“你……”
戢仲澐加入密谋,低声说:“我也不想九郎去其他州,何况,通州风头出尽,我不太愉快。”
想了想,脸上有笑容浮现:“放心,我不用断腿。”
赵公麟被这么一调侃,也不气,而是很惊奇:“你拿家里的东西出去送人,居然不会被打?”
戢仲澐:“……”
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败家子、散财童子和归家与族中人进行商议,摆明利弊,述说东西送出去后能有更大的收获的差别吧。
赵公麟见他不吭声,讨了个没趣,便也不搭理他了,再看回洪四娘子:“怎么样,换不换?名声的事你不用担心,朱家最擅长这个,回头我找三十郎让他出手,保证你清清白白,大伙儿都说你力挽狂澜,是义士!”
别看赵公麟做事比较横冲直撞,可他冲之前,也会先思考应该做好什么准备。
洪四娘子还是摇头。
赵公麟努力挤出来一个笑脸:“那算啦,我再想想办……”
“不。我是说……”
洪四娘子望向陆安那边。陆九郎听不到她这边说的话,却依然在接触到她的视线时,朝她微笑示意,眼中认真凝望着她的存在。
洪四娘子没有跟任何人说,但她一直都有察觉到,陆九郎看人,是平等的看待的。
不论是面对州学的门房,还是求学的女郎,还是同窗男子,亦或者只想要来寻找优秀夫婿的女子,他都是一视同仁,不会瞧不起卑下的门子,也不会去俯观满脑子只想嫁个好人家的女子。
他也没有怜悯,更没有鄙夷,他只是平平淡淡,有礼有节的平视。
洪四娘子有时会很突兀地想,便是她退学了,嫁人了,有时在街上意外碰到这位昔日同窗,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可怜她从女儿成为妇人,再不复往日无忧无虑的心思,只会含着笑和她打招呼,而后很自然地顺口一说:“四娘不是对汉代感兴趣么,我昨日见街头那间书铺新进了《汉书》《史记》的刻本,足有十数本。”
洪四娘子回看赵公麟,道:“我是说,不需要交换。我也不想九郎转去通州。”
她闭上眼,微微调息,走上了高台。
“是女子?”
“竟是女子?”
“我知她!她是洪四娘子!精通箫艺。”
听着这些声音,洪光君垂眸笑了笑,洞箫放到唇边。
应劭之以以哀情取胜,那她便先将哀情平复。
临阵作曲而已,九郎,你且看着,他应劭之炫耀的技巧,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看看我——
一阵悠长箫音响起。
少女以红发带梳着双髻丫,半垂的眼睑敛着石榴花化成的霞光,白如雪的指尖仿若流在箫身上,乐师心中情感化与声乐,从孔洞中淌出。
她的红发带于沐于霞辉之中,随着她吹奏时微微晃动的脑袋,轻缓摇曳。
那箫曲奏响,仿若将人带进恬静午后,尘埃于光中浮着金影,猫儿卧于墙头,伸着懒腰,人捧着一本《论语》——或是其他能让人称道“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书籍,坐于葡萄架下,日光流转在儒衫袍角与温淡眉眼上,一切皆似透明。
——午后的惊鸿一瞥,本该注定如烟火绚烂。
少女奏箫,将之永恒存留。
像是雨过天晴,疲惫尽褪,乐声中尽是安宁与静谧。
原本已被应劭之悲曲弄得举起手帕拭泪的学子不由自主地停了手中动作,抬起头去看台上吹箫人。
原本在轻声交谈着此前音乐带来的感悟的人心里动了一下,不再忍心用话语去干扰箫声,不约而同止了谈话,侧耳去倾听。
箫声回旋婉转,似高又低,柔韵细细地道来,好似以手指抚落雪雾,既悠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