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讲文都不敢去照铜镜,看自己面色有多惨白,腰一动就酸,但他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吭。手上脸上都沾了不少泥,脚上腿上还不小心被锋锐的石头划出几道伤痕,他看了一眼在实打实做事的陆安,硬是一声也没叫唤。
这地一下,就是两个时辰。
太阳已慢慢挂在了天际正中央,远处屋舍上似有炊烟扬起,不知是哪户人家误了晨炊,中午了才开始做饭。也有可能是土地旱热,正蒸腾暑气,干活的人隔着汗水模模糊糊去看,便误以为是炊烟。
但不管怎么样,宋讲文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时候他不想讲究什么文人要少吃肉多食素食了,他只想大口大口吃肉,最好是油水十足。
“九哥!”田外有小郎君清朗的喊声:“饭来了!”
宋讲文差点喜极而泣。
他的同学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看土里四跳的虫子时,两眼硬是冒了绿光。
陆安宣布开饭。
——当然,来帮忙的大儒们以及众学子也有份。
宋讲文摇摇摆摆地从田里行出来,吸一下鼻子都感觉气流入喉咙与胸腹,激起一片火辣。
待走到田垄上,那真是一屁股坐下去,谁还管会不会弄脏衣服。两条腿一直在发颤。
但是等休息一会儿,喝了几大口水,再看自己和同窗们打理出来的那一块清爽田地,突如其来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吃饭了!”陆十五郎招呼他。
劳作之后享受的饭食是白米饭配油炸小鱼。
十五郎陆寰专门找人去溪里捞的小鱼苗,清洗干净后,放锅里炒,炒得全部干透了,拿盐、油、姜末一拌,再一炸,香得人魂都要飞了。
他也不看别人,只偷偷观察着陆安喜不喜欢,看陆安吃得香,这才眉开眼笑,在心中把这道菜加在常见食谱上。
突听陆安喊他:“十五郎!”
陆寰立刻放下自己的饭碗,行过去:“九哥,怎么了?”
陆安问他:“这么香的炸小鱼,你可孝敬过祖父了?”
陆寰微妙地沉默了。
陆安便也轻咳一声,道:“装一些送去给祖父,还有各位长辈。”
陆寰连忙道:“好!我这就去!”
他饭没吃完就走了,孝义九郎坐在原地继续吃饭,屁股都没动一下。
还真别说,孝心外包的感觉就是爽。有了小弟之后,陆安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自有人替她行孝,而且旁人还不会觉得她不孝顺,只会觉得她做什么事都能想到长辈。
午饭吃完了,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又投入到下午的劳作中去。
捡石翻土,汗如雨下。
一直做到太阳下山,陆五郎放下农具,替陆安宣布:“今日便做到这里。可以听先生讲课了。”
——连称呼用的“九哥”都顺势换成了先生。
等人坐齐了,陆安坐在田垄上,开篇就讲:“心即理,这心,非是指人体内跳动的心脏,而是人的想法与意识;理也非是道理,而是人之本心。心即理非是向外求,而是向内求。”
这些话,在来之前众人就听过类似的了,倒也没有瞪眼愕然。
只是有人开口打断:“但‘致知在格物’乃先贤之语,你是要说先贤错了?”
陆安并不意外有人会这么说。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群来者说是来请教“心即理”,实际上就是来踢馆的。
陆安道:“我并未说先贤错了。”
陆安直言:“我也曾格物,也读《礼记》念《大学》。”
她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始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这一番话说出,不管是问话的学子,还是旁听的文人,乃至前来质疑的大儒们都是双眼猛然一亮。
“是以《大学》始教”前面那几句,是《礼记》大学篇的原句,后面则是对那几句的补充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