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稷哑然片刻,竟罕见升起一股紧张之意。
他斟酌着措辞,并未一味顺从对方所言。
“非是仁政和德政,而是以财富民,民富而国强……难道仁政和德政就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陆安毫不犹豫的说,而后道:“但是仁义道德应当是作为事功的一种约束,避免官员过于功利,从而逼压百姓。事功才当为主体——若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柴稷眼睛一亮。
“若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房州知州咀嚼着这句话,沉声道:“九郎功利心太重了些。”
赵提学叹息:“毕竟一路坎坷,先是流放,又是遭遇第五旉打压,心中怎能不偏向功名利禄?于他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房州通判却是笑道:“你们多想了,若真为了功名利禄,他没必要向申王说‘事功’之学。他只是步步着实罢了——就如格竹子格出来一个吹火筒。‘心即理‘此话很好,当为圣人之学,可难道这世间人人都能成圣吗?若人人成圣,那我等脚踩的就不是人间了。世间多的是普通人,普通人求的就是功利,求的就是黄金屋,颜如玉。”
要让房州通判说,陆安这一番“事功”实在搔到他痒处了,恨不得陆安能立地成大儒,赶紧著书立学,把“事功”的思想和道理赶紧整合出来,让他一睹为快。
却在这时,突听申王大喊一声:“速速拿酒来!”
三人转头一看,只见申王激动得面色绯红,对陆安的满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赵提学连忙上前,摆好酒盏和酒杯,还亲自给申王和陆安倒酒。
赵公麟满脸疑惑:“奇怪……”
朱延年接话:“什么奇怪?”
赵公麟挠挠头:“我叔父他怎么会自己去给申王倒酒,他不像那种对王侯卑躬屈膝的人啊。”
朱延年眨了眨眼睛,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震撼和惊恐交杂。
没有停顿,没有耽搁,他赶紧拍了一下赵公麟:“快替我看看,我头发有没有乱,衣服有没有不够整洁的地方,还有脸上,没有灰吧?!”
赵公麟茫然着脸,但还是看得很仔细:“头发没有乱,衣服挺整洁的,脸上也没有灰。”
“那就好!”朱延年面色一喜,又看了赵公麟一眼,提醒他:“有些话我不好直说,但是,申王毕竟是天湟胄裔,你多上点心。”
赵公麟还是一头雾水,但他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听劝,听朱延年这么说了之后,便挺了挺腰板,坐得更直了。
而朱延年直勾勾盯着那边,眼睁睁看着官家和陆安把酒言欢,为兄弟欣喜之余,还是禁不住有些许羡慕。
那可是官家啊!
*
这可是能说出“若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的大才啊!
柴稷拒绝了赵提学为陆安倒酒,亲自给陆安倒了一盏酒,眼睛都放光了:“那该如何将仁义道德和事功相结合呢?”
陆安抿了一口酒,道:“因事作则,缘事求道。”
柴稷激动地一拍桌子:“说得好!好一个因事作则,缘事求道!说得太好了!”
怎么能有人说得那么好,那么符合他的心意呢?
他心里的想法就是类似这样的,只是比较零散,听到陆九郎这些话,那些零散的念头才有了出路。
他们竟能如此投缘!
当然会投缘。陆安说的是事功学派里的核心观点,这个学派字字句句都冲着实学兴国去的,可不就是合了柴稷的意吗?
柴稷也举起酒,强行和陆安碰了一杯,这酒没有宫里的好,但他照喝不误。
酒不够好不要紧,人够好就行了。
柴稷上扬的嘴角完全压不住,他又问:“可道理道理,你只有道,没有理,莫非要用格物之理?”
陆安略一沉吟,把大儒叶适的思想翻出来:“物是实存,理为物之理,不能舍物而言理。此便是事功之理,亦是格物新理。”
知己!
知己啊!!!
柴稷只觉自己心里有一把火在腾升,在燃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问了一个问题:“此理可用!可如何能使此理推行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