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他竟还是这般年轻,眉眼如墨笔勾勒,倒像是挺拔的修竹。
"燕文纯,你胆子可真是大,此刻宫门外已有三千甲士候着取你首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苏珏直起身,袖口露出的腕骨清瘦如竹,"只是我若此刻伏诛,明日史书便要记作暴君临刑泄愤,平白污了陛下清名。"
铜漏滴答声中,楚云轩忽然低笑出声。
他轻轻推开案头堆积的奏折,露出底下泛黄的棋枰:"燕文纯,与寡人手谈一局如何?这和田玉棋子还是你父王所赐,说是能养心性。"
“却之不恭。”
苏珏抬眼看了一眼那泛黄的棋枰,其实并无多少印象。
言罢,二人于烛火下对坐,气氛竟出奇的和谐。
此一刻,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无关家国情仇与爱恨。
然而二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太多,所谓的心平气和,也只是一时的表象。
“说起来,你做那慕容清时,寡人对你的宠爱是货真价实的。”
楚云轩落下一颗白子,眼神却时不时地放在苏珏的身上。
“多谢厚爱,我以为你会看出我的身份。”苏珏不为所动,一心只在棋盘之上。
“一开始的确有疑虑,但你的谎言天衣无缝,寡人还是沦陷了。”
“那是我技高一筹了?”苏珏不禁莞尔。
“是,技高一筹。”楚云轩点头应和。
“若你不是燕文纯,寡人应当会喜欢你。”
楚云轩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苏珏并不搭腔。
“当年寡人攻破镐京,你自动禅位,如今因果循环,寡人成了那笼中困兽。”
回想起种种过往,楚云轩只觉得恍如隔世。
昔日登临天下的雄心壮志仍在眼前,转眼间却功败垂成。
黑子落在天元时,檐角铁马被北风撞得铮鸣。
三更梆响,残局已至终章。
苏珏望着那被困死的白龙,忽然以指蘸茶在案上勾画:"陛下可知为何总输这半目?"
水痕蜿蜒成图,是那九门布防之势,"围城半月,粮道断绝,可朱雀大街米铺日日开张——困住你的从来不是我们陛下,而是你自己。"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楚云轩凝视着水渍渐干的纹路,想起昨日暗卫密报中那些开城献降的朱衣重臣。
棋局已定,再下也是无用,楚云轩索性拂乱了黑白二色,玉石相击声如碎冰:"藏书阁第三架第七格,你和灵均去取来吧。"
“罢了。”
之后,中贵人灵均掌灯引着苏珏穿过回廊,积雪没过宫靴云纹。
苏珏抽出那卷裹着明黄绸布的奏折,展开却是空无一字。
昔日种种尽在眼前,他不觉一时怔愣。
两世为人,那年他从新元纪穿越而来,毫无准备的成了北燕末帝燕文纯,并且一生都在背负他的命运。
他总说自己不是燕文纯,可他自己清楚,他就是燕文纯。
当年为了摆脱燕文纯这个名字和命运,他放了一把火。
火光很快吞没了镐京王宫,那时的他感到了一丝轻松。
他告诉自己,从这一刻开始,他不是燕文纯,他叫苏十三。
情绪动荡过后,他撑着城墙起身,摇摇晃晃跑出鲜血狼藉的宫道,身影如同鬼魅。
这一晚,他踏着熊熊火光,踏着无数血痕,踏向自己都无法预知的未来。